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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得醫德醫

 

 

  後來他們離開羽國,於一處荒涼栽下一樹琉璃。

 

  他們時常相互背對倚靠著血色琉璃樹的枝幹,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

  杏花君聊著他在外行醫的所見所聞、偶爾念上幾句友人那不怎麼良好的生活習慣,然後被友人閒閒涼涼的幾句話給氣得跳腳。嘴上雖說生氣不理,可過不久兩人又相處如常。

 

  至於當年的萬軍無兵策天鳳早已不復存在。

  那人秉持著他一貫的原則——杏花總說他該不是改名換姓改上癮了吧?怎麼走到哪名字就換到哪——給自己換了個新的名姓,連同稱號。

 

  如今那人便是默蒼離,孤鴻寄語默蒼離。

 

 

  相較於杏花而言,默蒼離的話並不多,真要論說起來,寥寥數言便能一語中的,更多時候是杏花講、他聽,不時淡淡地應個聲。這樣多年相處下來,也成了他們之間的默契。有時甚至無須多言便知曉對方之意。

  儘管杏花還是覺得自己從未真正了解過默蒼離。或許該說,那人的心思藏得太好太深,與他腦中的智計謀略如出一轍,教人難以捉摸更遑論揣度。

  實則,在面對杏花的時間裡,大抵是默蒼離最有人味的時刻。

  人前似乎永遠無懈可擊的墨家鉅子——這是默蒼離行走九界諸多化名之下的真實身分,杏花也是在與他熟稔之後方才知曉——從來就是個鮮少表露自身心緒之人,惟獨在至交面前,他說過一句話,一句從未與人坦言過的真話。

 

  他說:『我想死。』

  這便是墨家鉅子深埋於心之事,並非安定天下、亦未道懸念九界平和,只是如此單純而沉重的三個字。

  杏花乍聽聞時不免怔愣,隨即給友人三個字做為評斷:『你有病!』

  ——啥毛病啊!好端端的為什麼想死?杏花一時未解,畢竟在他印象中,好友絕非那種尋死覓活的性子。即便到了這般彷彿深談的時刻,默蒼離也未顯出如何脆弱,依舊一副雲淡風輕天塌不驚的神情,好似方才吐出的言語不過是他於佈局中閒然落下的一子。

  若此僅為默蒼離隨口所言之一個難以理解的玩笑便也罷,杏花卻莫名自那平靜的言語中聽出半分倦意,摯友是否真正厭世他再不敢去細究深想,只得拍拍胸脯保證:我會醫好你。

  然而得來的卻是默蒼離毫不諱言的一句:我的病無藥可醫。

 

  自此他原該平穩、興許也少有什麼大起大落的一生中,除了行醫一項志業和一條治病收錢的原則以外,便又多了一項目標——治好那個不吃藥的默仔蒼離。

 

 

  *

 

 

  未料杏花還沒想妥該怎麼醫治墨家鉅子的心病,某日他便自己先著了道。

  虧得不是另一樁難纏的心病,他自己心思如何自己明瞭得很,後話不提——

 

  他得了風寒。

  當時正逢他行醫處附近的村落爆發疫病,醫者如他最常也最多與病患接觸,杏花一度煩惱若自己身染疫疾,少不得隔離人群,更別提回返血色琉璃樹。

  近日來他的落腳處是離村里有段距離的小客棧。原因無他,這小棧位處山腳下,再往前頭繞上好段路才將要到村鎮,是故雖不至罕有人跡,卻也算得上清靜,更剛好隔絕了些易散播於人群間的疫病。

  說是客棧,其實不過是為了方便附近居民到山上狩獵採藥,晚了未及趕回家前能有個暫時歇腳的地方,佈置上略顯簡陋也沒幾個伙計殷勤伺候。因著近來疫病四起,人人自危幾乎足不出戶,更少有人會想著要離家上山,旅店的人氣又差了些,卻正合杏花的心意。

 

  杏花原想著,若自己真染上疫病,以他醫術倒不擔心把自己給賠進去,只是連那小小旅店都不能暫住了,必須另尋個無人的地方隔離幾日才是。

  幸而觀察下來不過是一般風寒的癥候,就是這病來得急了點。他算了算,自己合該有十幾年沒患上什麼大病大痛了,平日也注重保養著身體,如今區區一點小風寒哪有耐受不住的道理……

  正閒閒提筆寫著幾副方子——反正這幾日風邪入體也不便四處問診,先將前些天答應過要給幾戶人家的藥方寫下,讓店小二進村時順道帶過去也就是了——寫罷他停筆,想想又取過另一張紙給自己寫了張藥方,心道不如託店小二幫忙抓藥也快些。

  寫著寫著卻感眼皮越發沉重,頭也暈呼呼的,撐到撇完最後一個筆劃,杏花的額頭就「叩」的一聲敲在了桌面上。

  竟是直接昏睡過去了。

 

 

  不知過了多久,昏沉中他舌尖上嚐到一絲苦味。

  類似湯水之物被灌進口中,苦澀味道在嘴裡散開、藥汁順著舌面盡流入喉。

 

  勉強掀開沉重眼皮,一縷長髮落在他頰邊帶來絲絲癢意,讓他下意識抬了抬有些無力的手撥開那縷翠色。方才垂至他眼簾的髮絲是熟悉的色澤,可卻不似他自己淺水藍那般顏色,而是帶著幾分青白的艾綠。

  尚未完全醒神,便聽得一道輕緩聲音自他頭頂上方傳來:「醒了?」

  循著那略嫌寡淡的聲線他抬頭望去,瞬間看進一雙淺秋色眼瞳,向他凝視而來的眸中光華流轉似有烏金之澤。

 

  原有些茫然愣神的他眨了眨眼,僅僅一瞬,便完全清醒過來。

  「蒼離?」開口不帶遲疑地喚了摯友,因喉中不適僅能發出頗為含混不清的嘶啞語調,連他自己都受不住地咳了幾聲。

  那人難得顯現幾分關照之意,體貼般伸手為他取來一杯清水,就著半扶半抱的姿勢將茶杯貼近他唇緣,示意他飲。

  喉嚨實在乾得發澀,他從善如流地張口飲下那半杯茶水,順帶小小享受一下摯友對他百年難得一見的主動服侍……嗯、照顧。

  慢慢飲盡半盞茶水後他方發覺自己現下正半靠躺在摯友胸口,而那個自稱手無縛雞之力的人坐在床沿,直著腰桿並未背倚牆面,卻以自身來支撐他大半重量。

 

  他不太記得自己是何時昏睡過去,亦不知那人照看了他多久、又維持這個扶著他靠躺的姿勢多久。細看那人眉宇間並無倦色,眼神亦無其他變化,他心中卻感些許愧疚,方飲下茶水潤過的喉嚨發出嗓音已較先前好得多,他再度開口:「多謝,給你添麻煩了。」

  「嗯。」

  那人毫不多言亦無謙讓,只應答一聲,目光早從他身上離開,轉而盯住被置於一旁的那面銅鏡。本是那人平日從不離手之物,想必是因為正扶著他半靠半坐,使那人不得不暫時放下手中物事。

  看出對方幾分心念,他不由得好笑起來,心想好友對於該物執著的程度,若教旁人見著怕是要以為這人有什麼毛病(實則也確有一言難盡的心病),不然怎會日日執鏡拭個沒完。

  稍微挪動身子,雖尚感些許氣力未足,可畢竟覺得體中較先前舒適許多,對於摯友行止他便突然生出三分揶揄的心思來。

 

 

  「你是多久沒擦鏡子啦?看你一臉惦記……」杏花玩笑道:「乾脆把我扔著,去拿你的鏡子過來繼續擦不就得了。」

  默蒼離這才瞅他一眼,也沒回好或不好,卻直接手上一鬆身子一偏便要任人躺回床上,當真打算起身去重執他那面銅鏡的樣子。

  一時失去友人力氣支撐的杏花哇哇大叫,心道好你個默啊蒼離有夠無良一句都不先預告還真就這樣放手!他覺得自己的後腦肯定會直接磕著,雖是落在床枕上,恐怕以他狀況稍待又得發會兒暈——胡思亂想未及應變之前,卻只覺後腦碰在一團柔軟的枕被上,而非想像中硬梆梆的床板或木枕,竟是某人不知何時塞了團薄被墊在他頭枕處。

 

  好整以暇地欣賞完杏花方才那陣慌亂,默蒼離沒事人似的開口:「你自己說的。」

  「喂!」

  ——我說是這樣說,你還真撒手不管?這才反應過來的杏花嘶聲喊了一嗓子,又咳起來。

  「看你精神,是好多了。」默蒼離不急不緩地說道,不知是無意還是有心,視線又轉向那面被放置一旁的銅鏡。

  ……敢情我還不如一面鏡子!杏花憋著口氣,抬眼一看友人平時淡定的神情中帶點似笑非笑,便知自己又被戲耍了。

  他索性眼睛一閉不搭理對方,免得又平白給默蒼離消遣了去。

 

 

 

150121; 161116~18

 


 

 

[預告.章三]

 

 

  「……你把我當神仙啊?還是以為我當醫生就真死不了?」

  「是人難免一死。」那人略微垂眸眼中流光閃逝,不知想起什麼,停了會,再道卻是:「可身為良醫若真亡於小小風寒,惟恐掌生握死幽冥君於九泉之下也不會想再認你這個徒弟。」

  「你你你,你還扯到我師尊身上去了!」

 

 

 >時間軸過得真快啊(喂)然後我決定日更(!)所以很快就會看到這篇完結啦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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