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下月陌

［番外］幽獨

　　他亦夢見從前。

　　自夢中悠悠醒轉，不知是晚來風涼抑或體中不適，他止不住地咳了起來。

　　許久不曾再見舊時光景。

　　從前仍身在王宮握權掌位那時，明明不想入夢，卻常教諸般舊憶擾得輾轉難眠，每每夢中溫情於他皆諷刺得觸目驚心，更甚者曾有一段時日近乎寤寐成魘；而今脫離權力中心，孤身一人，偶爾欲緬懷一下那些已成過往的舊事，偏生再不能輕易憶起。

　　——緬懷，原來他也到了會緬懷的時候，當真不年輕啦。

　　也當真再回不去，那些流年舊景老時光。

　　＊

　　夢中景象斷續支離不甚清晰，他能想得起的不過幾個無關緊要的片段。

　　『冰心，讓金池少放些調味。』

　　『可是王爺覺得不合胃口？』

　　『非也。金池一向最懂小王口味，只是……』病中之人如他，吃什麼都覺無味。

　　久病下來，再有珍饈美膳他亦嚐不出滋味，只覺金池烹調出的藥膳清淡好入口，實則就算金池增減三分糖鹽他或許也吃不出差別。

　　既已如此，那倒不如少放些好，以免浪費。

　　——這是年少時「久病不癒、身虛體弱」的自己。

　　『才數月不見，王叔怎麼又瘦了？』

　　『王上恕罪，是金池無能，沒能好好替王爺調養身子……』

　　『請王勿怪金池。實乃小王近日無甚胃口，勉強進食亦食不知味……大抵是此病拖得過久，五感都漸漸麻痺了。』

　　時任苗王的顥穹孤鳴仔細打量著面前這個年歲還遠不及他的小王叔，那般虛浮不穩的吐息和毫無血色的面容，在在顯示出此人身體狀況堪憂，看來消息並非虛假。

　　親眼所見總算讓苗王暫消內心疑慮，方才慰問道：『如此，孤王讓千雪來看看王叔可好？』

　　『唉，小王病況反覆、時好時壞，不敢勞煩王上憂心……』由著從屬女官扶起，勉強靠坐在床榻上的他滿面病容，神色憔悴：『說起千雪，確實許久未見著了，他願來苗北讓小王看上一眼自是很好，但若小千雪不肯來，亦不需逼他……』

　　說著他又咳出聲來，身邊女官見狀連忙給他倒茶遞水、拍背順氣，一陣忙亂。

　　『千雪哪有什麼不肯來的？王叔且安心靜養，孤王這便著人去尋他，那混小子在外頭也野得夠久，是該回來了。』苗王皺起眉頭沉然說道，離去前不忘再深深看一眼面前的年輕王叔——確是面色青白、幾近乏力還需女官攙扶的模樣。

　　而王所不知的是，那半倚在女官懷裡的人早已滿身冷汗。

　　——他想起自己曾經如何戰戰兢兢地活著。

　　『為什麼祖王叔還沒醒來？』

　　他看見十幾年前的自己闔眸臥床，身側傳來一道稚嫩而熟悉的聲音如此相問，正是他的小姪孫蒼狼。

　　好似怕擾著祖王叔休息那般，年幼的王儲將聲音壓得小小的，卻是難掩不安。

　　常年伺候他的侍女柔聲安撫道：『王爺只是有些累，正休息呢，睡一覺醒來便沒事了，蒼狼王子莫要太過擔憂，這時辰您也該回房歇息——』

　　『不、我不累，蒼狼要陪著祖王叔。』停頓一會，小王子又補上一句：『蒼狼會乖，不會吵醒祖王叔的。』

　　這孩子雖然年紀還小，卻意外懂事。平日除了將他交代的作業一一寫完、並跟著師傅認真學武以外，也就喜歡靜靜待在他這祖王叔身邊，同他習字、看他如何下棋，或學著唸幾卷詩詞曲賦。

　　如今大約是因他數日不曾叫蒼狼來問功課，小王子敏銳地察覺不對勁，竟自己跑來，一看祖王叔昏睡不醒，便不肯走了，非要等他清醒過來。

　　他不遠不近地立在蒼狼身後，看著守在床榻邊、對祖王叔「纏綿病榻」一事難掩憂心的小姪孫，他竟忍不住笑起來，甚至想伸手去觸碰那孩子，同他的小蒼狼說聲：傻蒼狼可別皺著小臉啦，瞧你快要哭的模樣，讓你父王知曉又得挨訓……

　　——更何況你眼中所見皆非真實，小王不過是在騙你們啊。

　　可他伸出手去，卻怎麼也觸碰不了。

　　在夢中無能為力，而若換作現實，他是決不會去碰的。

　　＊

　　歲月不居，時節如流。

　　初時他偶爾會改不了口，關於那用慣了的自稱，和從前總掛在嘴邊的幾個名字。往往在不自覺時喚出聲來，才發覺並無人應答。

　　然後他便會暗笑自己怎地又忘了。

　　如今早已無競日孤鳴此人，身邊亦無親人朋友，更遑論有冰心珊瑚隨侍於側。

　　除去那些曾有的身分、不提什麼虛銜與名姓，他只是他自己。

　　輕吁一口氣，他張眸環視現下的棲身之所，屋子不大，佈置簡單，與從前居住的王府宮室大有不同，可少去許多暗湧、卻多出一絲閒適。

　　日漸習慣這樣的生活，即便孤身一人，也總能覺出幾分恬淡清心，莫怪人皆道：平淡就是福。

　　其實於他而言，並沒有什麼不好。

　　他只是有時會懷念金池親手釀的桂花蜜，想起曾與親族對坐共飲的月夕。

　　即使他從不認為皇室之間的宴飲能有多少好宴，但確實曾有那麼幾回，拋開沉悶繁瑣的虛禮，與最是親近的幾個人閒談小酌，那樣的時光溫柔得令他險些要相信自己也能遠離諸般權力鬥爭與宮廷是非，做一個真真正正的閒散王爺。

　　可終究皆為表象。自幼歷經太多，他知曉自己不應鬆懈，更不該有半點輕忽，否則將功虧一簣——

　　最是無情帝王家，他深知箇中滋味。

　　記得某年他們齊聚後花園賞月。本是再平凡不過的家宴，眾人偏偏各懷心思，想來竟不知有誰當真暢懷地度過那團圓佳節。

　　顥穹生性多疑，即便在該與至親團聚的節日裡，恐怕亦是思量許多，不肯錯放任何細察機會；千雪曠達不羈，不與他們一般彎繞多慮，卻苦於與尊長共聚須得收斂言行、以及面前那碗對於嗜酒的狼主而言，簡直難以入喉的桂花蜜；蒼狼倒是想法單純，誠然無欺的清澈雙眸裡看得出與親人共聚的歡喜。

　　而他自己眉眼帶笑，心緒卻千迴百轉，以不問世局、宿疾難癒的面貌示於人前，未露端倪，教人不能輕易察覺分毫破綻。

　　桂花蜜呈上來時分明還伴著金池的溫言淺笑，怎料斟至盞中，各自入喉卻成滋味不同。

　　他想，舉杯對飲時，怕是僅有小蒼狼一人能真正品出那蜜釀的清甜罷？

　　——那年秋節的月亮很圓，可惜……有心賞月的竟無幾人哪。

　　＊

　　時光荏苒，流年不復，前塵怎堪回首？人生三十餘載沉浮輾轉，而今僅餘殘夢如舊。

　　緩步至窗前，他抬眸靜望一輪月圓，舉手投足間仍一派風雅氣度，便是繁華褪盡亦不失雍容。

　　又是一年中秋。此時此刻，等閒人家早皆與親友共聚、賞月對飲了吧？

　　思及此他驀地生出幾分興致：雖未及備酒，但無酒何妨以茶代之？若能飲一杯桂花蜜，就更應這時節了……可惟獨此事難全。

　　——今不如昔啊。他攏緊身上布衣，慨然笑嘆。

－－柳．危雩，130918初稿，16.02~08補完

［偽幕後］之　因為這樣那樣的緣故來偷塞一段歡樂幕後梗好了（何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耶～先生吟的難道不該是『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才對嗎？」

　　「心機溫你來幹嘛？剛才你是在跟誰說話啊？」

　　——見到滿臉深意的溫皇，再看看一臉懵逼狀況外的狼主，一旁的金池姑娘只想掩面。

　　＊　＊　＊

　　沒了（喂）UCCU千雪掰～

［所謂後記］

　　某柳：感覺應該要中秋前後發的，應個景（住手）

　　友：中秋節發這篇，先揍金光再揍你（咦

　　－－我的親友怎地如此兇殘？！幸好我很明智的拖過中秋才發（賣牽拖根本是因為你卡住發不了）

　　久違的苗疆正劇向，上次寫好像是……兩年前！？（好意思

　　我滿心以為我去年也有寫苗疆文的！結果距離上一篇發出來竟然已經有點久（大驚）（這何止是有點久）

　　前幾天整理文稿才發現，欸這篇我還沒發？到底是為什麼呢～哎呀原來是卡標題啊！（太久啦）

　　哼哼標題無能黨這頭銜可不是喊假的！在這種地方可以卡得天長地久缺梗綿綿無絕期（？）的我也是醉（你個廢）

　　換了好幾個方向都覺得好像差上那麼一點然而卡了三個月最後取出來還是很隨便，我到底為何糾結啊？（爆）（問你啊施主）

　　此文副標：不科學祖姪孫（。

　　不科學爆字數大隊持續發威中，猶記得我寫到後來又差點收不了尾……

　　那個小王你到底為什麼自動加戲！說好的片段夢憶後就結束呢？你居然開始給我想當年——！  

　　然後有兔子和哈士奇狼的回合，字數就是毫無懸念地往上加，除了小蒼狼加碼演出以外，我家千雪雖不常出現（喂）但他一直都是搶戲王啊！

　　（每次都在各種文中串場卻特別搶戲的千雪表示：你能不能別再讓我只打高級醬油，哪天也讓我當當主角啊！）

　　（——有啊，你被衝康的時候（拖走）

　　原梗是2013年隨手寫的〈宿疾〉段子，那時我想著可以再加長點寫成一篇，結果最後出來的是夢系列怎麼回事（關愛小王）（不是該先關愛你自己的腦洞嗎）

　　去年在補完本篇正文的時候就決定，要不讓兔王夢憶從前吧？從蒼狼的視角去看那些過往，然後千雪依舊各種活躍←

　　（蒼狼表示：為何竟夢到祖王叔和王叔兩人你來我往的情景……還讓不讓人好好睡覺了……）（睡不好揉額角）

　　只是我沒料到本預計來個一小段就好的番外，居然會爆成這樣－－我彷彿看見小樓小王笑著刷存在感（深情閉眼

　　（小王小樓表示：一個人的中秋，一點也不寂寞啊～）（當真？）

　　寫這兩篇文時的BGM，分別是墨武俠鋒原聲帶裡的兩首配樂：

　　〈穆穆兮苗主〉-蒼狼角色曲　&　〈身踽踽兮懷殤〉-北競王退場

　　然而不知為何到最後，我居然是聽著徐佳瑩的〈大雨將至〉把番外寫完（喂。

　　既然後記開頭曬了兇殘親友，結尾前就再提一下揪派的友人好了（被毆打）

　　我：單……那個誰加油好嗎，只好餵他吃月餅（無關

　　友人隨即表示：他只有燒餅可以吃 & 配的還是白開水（。

　　－－月下品茗變成月下喝白開水，小王：這水一點也不涼啊.........（咳）

　　然後另一位親友看完的感想：灌爆那個小王！千雪我支持你！

　　－－大家，對小王果然都是真愛呢（深情）

　　最後謝謝看文的各位！希望下次可以很快於後記再相見～（期許自己更文速度能變快的意味

by　柳君，2016.1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