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下月陌

［番外］終聚散

　　他在意識海中清醒過來，睜開雙眼所見乃一片廣泓空間。

　　是故他確認自己仍留在原處，殘存意識尚未脫離。大概，也無法如此輕易脫離，更遑論回歸肉身合而為一。

　　似感應到他思緒有所波動，大智慧意識體出現得恰是時機，不過並非那一百零八道聲音此起彼落的相探，而是由缺舟一帆渡的形象前來。

　　「我似乎……作了一個夢。」

　　未待缺舟開口，他便先行言說——他其實也想知道這件事情的真實性與可能性，而同大智慧本體相問是最快的方法。

　　「夢？」對此說詞缺舟初時略顯意外，可沉思一會又反似沒有那麼意外了，這些細微的表情變化都被他看在眼底。

　　「對我所提，大智慧不反駁、不疑問嗎？」他並不急，語調中帶有悠閒意味，緩緩問道：「我倒想知曉，只餘意識，是否還有入夢的可能？」

　　「如今你亦為大智慧——第一百零九位大師。其餘一百零八高僧眾意念所想為何，你只消一探便知，又何必尋吾確認？」缺舟也不著緊，好整以暇地回道：「你之所言，吾原亦覺謬談無稽，不過方才有一刻，你的意識確實不在這個空間——這麼說吧，『我們』感知不到你的存在，亦無法與你的意識連結，你認為這代表什麼情況呢？」

　　「這嘛——」聞言他稍頓頃刻後一笑，隨口說道：「或許我這第一百零九人竟一時成為超越意識體的存在？」

　　缺舟並未同意也未駁斥，僅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哈，不說話了，果真是我作人失敗。」對缺舟的反應並不意外，他隨即自嘲道：「連千年智慧都不明瞭的事情，我欲星移又怎能窺得其中玄妙。」

　　＊

　　欲星移自身意識滯留此處、無法回歸軀體，不知已經多久無法感知外界，更遑論聯繫故舊。

　　未料某日靈識稍感困倦，恍惚之間竟似脫離大智慧的意識空間，一絲神識意外來到前所未見的地方。

　　不是熟悉的地界，非海境亦非中原，彷彿又置身於另一個形似他人意識的空間。

　　後來再回想起此事，欲星移不禁自嘲：大抵困在同一個空間裡多時，竟連警覺性都降低了——僅存神識，又怎會有困倦恍惚之感？這般情形，原是不尋常啊。

　　可當下欲星移只心想道：難得離開那顆腦，怎麼又到了不知誰的腦海裡呢？就不能讓他有幾天安生日子過。

　　不過既來之，則安之。如今自己只存意識而無形體，怕再難有比這更糟的境遇了。

　　更何況現在的他可謂與另外一百零八個人同繫於一條舟上，若真翻了他一個，不信其他的不會有所覺察。

　　正優哉游哉地查探周遭情況之際，忽感另一股氣息隱約，就在近處，似有若無。

　　此處果真還有他人，他心道。同時亦感些許好奇：大智慧的意識空間並非任何人皆能輕易探入，所以現下情況僅可能為自己無意間探至他人意識之中，可究竟是誰？又是何機緣，能讓他暫離原先所在？

　　他舉步向前，環視眼前一片濃墨般黑，如夜色深沉卻無星子半點，又覺似身處最深水域，未得一絲微光，只餘深流湧動。

　　他探查，他尋覓，不憂自身能否探得一條出路，卻只想見見那另一道氣息。

　　似乎愈發地近了，欲星移心中越漸有所感知。那彷彿十分熟悉的，一種同我族類的氣息，難道——

　　他在一點瑩亮光芒前駐足，這便望見那人背影，對方顯然亦正被那顆懸於半空中的明珠吸引住目光。

　　欲星移已顧不得細看那點光亮、或者深究為何會有顆鮫珠出現於此，浮空焯爍。此時此刻他眸中盡映那道熟悉身影，心下難以置信，靜默片刻，方有些不甚確定地開口：

　　「王……何以在此？」

　　＊

　　他真沒想過自己竟入了王的夢中。

　　更不料在自己意識困於他處之後，局勢可謂瞬息萬變，海境又逢多事之秋。

　　欲星移心裡已經有底，若非事態變化甚鉅，王何以至此，又怎會面露這般沉痛神色。

　　久別重逢，他們談了許多——說來他與王分別時間也不算太長，於他二人卻皆有隔世之感。

　　其實他已料及很多，但有更多事連他也始料未及。

　　一路走來，欲星移看似過得風生水起，實則也曾體會過何謂力不從心。

　　他常想，智謀算盡卻又如何？終究也不過一介凡人，就算真有如墨家鉅子那般算無遺策，生死之事又怎能盡掌。

　　他只知自己確實仍想替海境做些什麼。

　　現任鱗王北冥封宇是一個很好的人，優秀的王者，本性溫和而不失風範氣度，雖不好戰亦不畏戰，還懂得審時度勢、知人善任——王秉性如何，是否值得自己輔佐一世，欲星移自然深知。

　　只是如今，他還能為他的王做些什麼？

　　他內心不禁喟嘆。

　　他想他永遠無法忘記王那時的神情，即便這當真僅是一場虛無夢境。

　　太子的死對王無非是一大打擊。於鱗王而言，師相亦臣、亦師、亦友，以欲星移身分，本當出言勸慰，望見北冥封宇的神色後他更覺心下不忍，可他竟一時無話，下意識地伸出手去，回過神來已定定抓住眼前人的手掌。

　　為臣者如此該是僭越，為君者若加以斥責亦不為過，但欲星移和北冥封宇二人早已超越君臣。

　　感受到掌心被牢牢抓住，王者並不著惱，反倒是心中一暖。彷彿瞬間明瞭師相勸慰的心意，再度抬眸、視線相交那一刻，北冥封宇眼神堅定清澈，一如以往。

　　＊

　　終究聚散有時。

　　後來他還是離了那人夢境，雙方各自回歸其處。

　　欲星移百無聊賴地隨意靠坐在意識空間一隅，看上去倒顯難得悠哉。拋卻了什麼一境之相、墨家九算等身分及虛銜，其實他偶爾也想當隻疏懶的魚啊。

　　他的堂弟總說他心思深沉滿腹黑水，不是什麼好東西，就是隻惹人厭的臭墨魚。有時他不禁想道，如果能像夢虯孫那樣，不時任性一回，或者輕鬆度日，在江湖中快意逍遙也沒有哪裡不好。

　　想歸想，他仍然沒有這麼做，因為他有拋不去捨不掉的家國之情，因為他還懷抱著終有一日能得見海清河晏的理想。

　　原本這些想法不該生出，都是妄念而已，偏偏讓他遇上一位這樣的王——容他、忍他、對他全心信任，甚至放縱他的試探與任性。

　　對於一個臣子，王如此包容到底是不是太過了些？他自問，亦有意無意地在那些與王言道的幽默中夾雜幾句探詢，而每每王的回應若非笑而不語，便是一句相信。

　　王說：師相師相，亦師亦相。

　　王還說：本王相信師相。

　　一句話，幾個字，乍聽輕如鴻毛，實則重於泰山，欲星移可算是深切地感受到了。

　　在欲星移猶自沉浸於過往之時，缺舟一帆渡已緩步踱至他身邊。

　　「懷念過去，頹然於此，這可真不像你。」缺舟以一種見識千年的智慧口吻調侃道。

　　「……」一來就沒好話。

　　對著這個被俏如來點醒之後，整體而言變得和藹通達許多的大智慧，欲星移連抬眼都不想，卻不忘稍揚唇角：「頹然？你說的確實不是我。」

　　「哦？」缺舟饒富興味。

　　他觀察到欲星移自那個「夢」回來以後便不時陷入思索，依理說來，身為大智慧第一百零九人的欲星移思想狀況如何，就算「他們」不肆意窺探，自然而然亦會在意識上有所交流。

　　不過他近日來感知到的僅有一些零碎片段，看似並非多重要的情景，對欲星移來說倒像十分緊要的回憶。

　　大智慧們都有些好奇，於是缺舟前來，在看見欲星移的神情之後他想他明瞭了什麼。

　　不該說僅僅是那諸般回憶在欲星移腦海中占有一席之地，更重要的根本是北冥封宇這個人。

　　海境之主，於鱗族師相心中舉足輕重——非但為君臣與至交之間的互信互敬，更甚者他們還有共同理想。

　　關於這些，想來大智慧早該知道：地門最終戰意識之爭那時，出現於欲星移意念中最深層的不正是鱗王？

　　缺舟暗忖，怎麼就差點忽略此事了呢？莫非真如中原那位年輕後生、現任鉅子所言，千年以來「大智慧」早已流於僵化。

　　敏銳如鱗族師相自當已察覺大智慧所思為何，卻無暇同他們深論千年來的對錯謬誤。

　　似在回應缺舟方才帶著疑問的上揚語氣，更似與自己言說，欲星移道：「我從不追悔、耽溺於過往，這便是大智慧一直不了解的事。」

　　即使身在此處，他也再沒有多餘的時間陷入回憶。

　　「如今境況，吾亦力不從心。饒是這般情形之下，你也不願放鬆自己片刻，難道不覺累嗎？」缺舟如是相問，他原也以為欲星移在這一方思海之中僅能坐困愁城，沒想到對方反應並不如他所料。

　　「累。但休憩一時也就夠了，若真輕言放棄，那我作人未免太過失敗，怕是連作魚都不成功了。」欲星移笑言道：「何況，海境還有人在等我回去。」

　　身為王的師相，他身上仍存使命。欲星移知曉他的王，一直在等他歸返海境共創太平盛世的那天。

　　或許往後夢虯孫不待他二人有所動靜，便能將海境帶至一個新的局面。

　　抑或自己真無法如王期待般甦醒，軀殼將會一直待在海境中某處……可那又如何？

　　至少現在欲星移知道，他與他的王應該還有另一種方式能夠見面——

　　夢魂歸處再聚首，何足懼矣？

　　其實他早告訴過北冥封宇，人生聚散無常的道理。同時卻也了解王的脾性：那人深信師相有朝一日必將回歸，絕不會放棄能讓他甦醒的任何一絲希望；正如欲星移相信王會先他而醒，亦不會因他之事再失方寸一樣。

　　王啊，恕臣暫時未能伴於君側。但願你我心中所望皆能成事，屆時欲星移絕不負所約——定當與君再攜手，共看海境清明盛景。

　　他微微一笑，盡收無邊思緒，將一切舊憶再度深藏入心。

－－柳．危雩，2016/02/15~17.24~29

［認真的後記］（所以還有不正經的版本是嗎）

　本篇主君臣日常溫馨友情(?)／魚鱗魚清水無差(!)，除此之外多少有私心設定。

　原只有先寫正文〈少時憶〉，那是在我還樂得當海境子民游來游去（何）的時候，

　之後好不容易追了些新劇進度，結果赫然驚覺－－最近的正劇裡海境線完全就是虐我成渣orz……！

　於是忍不住在正文的基礎上又補了〈夢浮沉〉和〈終聚散〉兩篇。

　無論如何，其實我都希望正劇裡的海境會好好的……最終該回來的人都能回來OwQ

　然後想順帶推薦幾首可搭配此文來看的歌XD

　也就是我在寫這篇文時聽的幾首BGM，覺得詞曲中某些部分還滿搭配文的（自己說）

　但因為不確定分享影音連結上來是否OK，所以下面就只提演唱者和歌曲名了，有興趣的人可以找來聽聽看～

＊吾恩〈歲晚〉－男聲版（還有重小煙演唱的女聲版）

　寫中後篇幅時主要是聽這首，我喜歡曲中那種恬靜如水的感覺。後來想想似乎通篇都能搭這首來聽XD

＊小曲兒〈眸闔〉

　一樣是在寫續篇和番外時配的作業BGM，這首滿適合師相，大概因為番外根本魚專場（？）所以聽著越覺得這首可搭配食用。

＊銀臨〈棠梨煎雪〉－女聲原唱（男聲版我是聽無歡哥哥唱的XD）

　悠然輕快，溫和靜好。本想給溫馨日常放閃的正文找首適合的歌配著聽，但要說起淡甜不膩的感覺我怎麼都只想到這首歌的曲調（喂）

　以上幾首詞曲都好，推薦之：Ｄ

［終於寫完了隨意來個雜談］（所謂不正經的版本在此）（你不是累了嗎居然還有雜談）

＊正文 v.s. 續篇/番外，溫差有（太晚講）

＊三篇走向大致總結：（突然很想只寫個請看各篇標題）（非）

　正文是海境組年少時溫馨略閃回憶+賣賣魚太子從小就跟師相不對盤（等等）

　續篇主要是鱗王視角的夢境（剛剛差點手滑打成觀落陰），師相冒頭出來表示帶~我~玩~(?

　番外是以搶戲魚的角度稍寫他的意識生活，然後缺舟出來打個醬油（喂）

＊本只是想寫一點原劇向(?)日常+個人私心腦補（比如過往回憶什麼的），

　沒特別想寫配對但有人在那邊自然閃怎麼辦，20點求解。（啊不是（沒得解

＊遙望一堆還沒整理完的坑我只覺得海境組插隊得毫無懸念啊……

　本來只有正文，補著補著天外飛來一個王的夢境（續篇），這也就算了我就是對王偏心（承認），

　接著竟又帶了個自動加戲還讓我卡稿卡到整個人都！要！不！好！的魚（番外），

　連環爆是發生什麼事了？加起來還快九千字哪招？！（問你啊施主～～～）

＊相對於卡稿的痛扣，我突然覺得這次卡標題的時間短得很親切。（廢發言）

　依舊是個取名無能黨不忍說自己，看著還過得去就好......（毆

＊由於在寫的時候各種忍不住差點一個手滑就歪了百八十度的畫風（你就這麼確定現在沒歪？），

　所以應該有機會再另開一篇——

　「海境的一百道陰影之那些卡稿的日子裡，作者無限腦洞的其他打開方式」

　副標：「某柳的吐槽魂大復活！教你如何一秒無法直視正文的方法」

　（這標題也太長）（話說你吐槽魂從來沒死過吧？就像現在這樣ry）

＊所以其他什麼關於那隻魚（誰）的吐槽，比如說：

　欲星移你倒是要點臉（師相過太爽意味）、欲星移你敢不敢再搶戲一點、欲師相星移大德我求你了讓我收尾好嗎OAQ

　……之類的該該，我想我們應該在下一篇－－作者差點手滑產生的腦洞裡面會寫得很詳盡。（真是夠了）

＊好的以上（講太多），久違的發文！希望大家這回吃得還愉快～XDDD

by　柳君，2016/02/29~03/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