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下月陌

【星迴】－－北競王結局預想

「祖王叔。」

逆光之中看不見來人面目，他從話聲辨出對方身分。

——苗疆王子蒼狼。

「呵，果然是你嗎……小蒼狼。」

他勾起一抹微笑，壓抑著滿喉腥甜之感。

「……是。」似是遲疑了一會，來人最終仍開口應了。

聽得這字回應他淺笑開來，眉眼彎彎煞是好看：「小蒼狼，你仍同從前那般多禮。」

「這是蒼狼最後一次如此喚您。」被喚作蒼狼的人卻是這麼回應。

平和的話聲中透著一種決絕，是昔日裡從不曾出現過的語氣。

至少之於他，那人一向是謙恭有禮多有尊敬。

可再溫和的性子畢竟也有底限，更何況身為苗疆王儲，哪能有軟弱的機會？

即使是一匹幼狼終究也會有長成的一日。

——只是不想這日竟如此快便到來。

「你成長了……蒼狼。」他面上笑容絲毫未減，就如從前閒話家常那般讚許著面前的青年。

——他的小姪孫已能夠獨當一面了。

而那些手把手教習寫字、仍是少年的他與孩提時的蒼狼面對面說笑玩耍的時光，如今想起竟恍若昨日。

他忍不住輕笑出聲，不知是憶及那再不能復返的昔年，還是自嘲到了此時竟回想起這諸多往事。

那人沒有回應，亦不去制止他的輕笑聲，只是就這麼站在他身前，不知是否正凝視著他。

由他的視角望去全然看不清眼前青年的眉目和神情，青年所站位置正背著光線，他視野所及除去一片秋景蒼涼便是那人身影。

——一片暗影。

「你可知孤王現在想些什麼嗎？」他漸漸停了笑，收斂起堪使人如沐春風的柔和。

青年被動而沉默的聽他言語，瞬間竟讓他產生一種仍在王府大殿上、青年溫順立於一旁聆他教誨的錯覺。

「——孤王在想，」他緩緩開口：「當初未能斬草除根真是失算。」

若是從前，此話一出或能於青年面上看見一絲哀傷，可此時那道身影毫無動搖。

果然今時不同往日。

於是不待對方回應，他便再續道：「只差一步，真是好險哪，蒼狼。」

話聲裡竟帶著點笑意。

——只差一步，王弟千雪孤鳴與王子蒼狼皆會敗亡，天下將再無苗疆王位繼任人選。

而他，才是安穩坐擁整個苗疆的新王。

面對這曾是最親近的尊長，青年默然聽著此般近似無情的話語，聽著這話中掩藏不住的輕淺笑意。

明明該是滿藏殺機不帶情感的言詞，卻讓眼前人將話說得雲淡風輕，好似往昔同他說笑教他論棋一般，好似他們之間從未有什麼改變——

眼前身著皮裘的男子依舊是從前那個笑意盈盈疼他護他的長輩；他也仍是那個乖巧溫順不諳心機的少年。沒有王權之爭、也無謀奪深算，他猶在苗北那王府中伴著這體虛多病的尊長，偶爾對方一派安然閒逸的半臥在榻上品茶、喚他過去念幾卷書的那時候。

——可那都是從前，是如今再也回不去的那些從前。

再想不過徒令人喟嘆罷了。

半晌，青年終於再度出聲，卻只低低問道：「你……還有何話要說？」

他微微一笑回得輕巧：「難道不是你有何話要問？」

「問了又能如何。」青年沒有沉默太久：「問了你便會實說？我又怎知……能信與否。」

當信任已然不再，那再問皆是多餘。

「是啊，這倒是。」聞言他竟笑開了來：「卻是孤王糊塗了，你不再是從前那個單純毫無機心的蒼狼啦！這會兒可難拐……呵、咳咳咳……」

心口疼痛，再抑不住喉頭一陣腥澀上湧，他氣息不順嗆咳出聲，一絲暗紅自唇邊滑落，與他白皙膚色相映竟顯怵目驚心。

他並未抬手抹去唇角血痕，只定定看著面前青年，眸光漸冷。

「動手吧。」

如是他冷然說道。

——他豈會不知眼前人來此是為取他性命。

本以為青年會問他一句因何，問他這許多年來所作所為是否皆僅虛情？那麼他便能回答道是。

——是，一切只是虛情。

那都是他為了長遠之計所作謀劃，他算計了苗王算計了千雪算計了蒼狼，連帶的他將自己也給算了進去。

欲成大事者必當先能捨卻，而必要時斷情棄義又有何妨？

於是即便王姪對他禮遇有加、再有曾是他最為關心疼愛的兩個晚輩，在他的謀算之下又有何不可犧牲。

看似有情實則最是無情，之於他這皆是作得來的戲。如此一來又還能漏算些什麼？

難道要他欺瞞自己多年下來戲假成真，時日一久本以為能拋卻的親情羈絆竟漸成無形束縛，柔軟得教他下不去手？

不會！

他並未漏算什麼。

他早已將自身都算了進去啊……

「……星辰變——」

——風聲嘯鳴，氣捲流旋伴隨銀光閃現，刀已出鞘迎面而來。

他略退一步運起功體，凝氣應對——

——破空之聲響起，那人集力於點盡注刃上，刀影化漫天流光燦若星子，挾萬鈞之勢鋪天襲至。

他揚手出招，看似輕緩實則力蘊深沉渾厚，掌上氣勁非顯風雷之威卻如水底暗流迴湧莫測——

倏忽間他想，若輪迴是劫，莫如再不入輪迴。

兩人同時施為，極招乍現那刻所生勁氣將遍地枯葉盡捲而起，一時蔽目，掩映一片蕭瑟秋涼。

當枯葉紛飛散落而下，再度回歸平靜之時，血色豔豔灑了一地——

刀刃貫穿他的軀體，腥紅濺染至青年深色衣袍；而他亦一掌印上青年胸口，可末了那手卻虛軟垂落下來。

「蒼狼，小王對你們……從、從不曾……真、心……」

——對你、對小千雪皆然。

同你說的這最後一句話……你可會信嗎？

他眉目帶笑，眼前漸漸模糊。

在墜入黑暗之前，似乎見著一雙蒼冰色的眸中盈滿哀傷。

　　一滴淚水劃過青年臉頰，無聲地落在他染血的面容上。

柳君，2013.08.05~06